「戀」字在辭海中解釋為思慕也,例如後漢書姜肱傳:『兄弟相戀』。
可見「戀愛」一詞並非男女專利。
和兒女談戀愛,是現代父母要修的功課。過去,傳統的華人父母一直不知如何和自己的子女相處。如果大家對《紅樓夢》印象深刻的話,當會記得寶玉隨賈政陪賓客
遊園的那一幕,做父親的有意讓兒子在花台水榭,題聯命名小露一手,等兒子真的吟詩作對,做父親的卻怒目連聲斥道:「畜牲」、「管窺蠡測,狂為亂道」差人要
把那「無知的蠢物」叉出去。
其實,賈政在外人面前,也想現現兒子的才情,卻又故作謙虛扭捏之態,實在讓現代親子看了既同情又生氣。
寶玉如果生在今日,一定當場拆穿父權的迂闊和矯情。因現代的親子關係,講究的是架在彼此的尊重上。做父母的不僅要懂得藏起威嚴,有時還要裝出一付開明慈祥樣,以親親寶貝招呼,代替蠢物畜牲之喝。
兩個女兒都在德國出生,坦白說,對她們的陸續報到,當時心中並無太多的喜悅,因那時既要唸書又要打工,只能在唸書和帶孩子當中做一個選擇。從放棄唸書的那一刻起,我就告訴自己,要做一個好母親,雖然我不知道母親這個角色該如何扮演,因自己從小就沒見過母親。
當老大牙牙學語,開口叫出第一聲「媽」的時候,我相當激動,好像聽到自己叫出了憋在心中長久的渴望。
那年我二十七歲,在異國舉目無親,缺乏援手的情況下,只能自己摸索學習帶孩子。
養育方面簡單,研究過瓶裝嬰兒食品的材料後,為了省錢,我自己發明了一套嬰兒養生鍋,此鍋就是把肉、蛋、肝、紅蘿蔔、菠菜丟進去煮熟,再倒進果菜機裡一打,絕對比瓶裝的嬰兒食品更新鮮,只是顏色褐綠,不大好看罷了。
老
大經此一養胖嘟嘟,有了實驗為證,繼之而來的老二,也被如法炮製餵養。只是老二一口食物可以含在嘴裡一個鐘頭,要想讓她吞下那一口,得讓她的臉部表情起變
化才能下嚥,因此不是哭就是笑。依現代兒童福利法,讓孩子哭,就有虐待兒童之嫌,只能讓她笑。於是我開始想盡各種辦法逗她,一下扮鬼臉(還不可以太可
怕)、一下學雞叫、一下學狗跳,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,簡直是女兒的大玩偶。由此可知,從小在她們心目中,我哪有什麼威嚴可言。
餵飽了她們的肚子,可不能忽略餵她們的腦子。德國小孩每晚七點準時上床,這時可聽見收音機不斷的溫柔傳出:「親愛的孩子們!上床的時間到了,床邊故事開
始………」兩個在幼稚園消耗大半天精力的女兒,一聽到這呼喚,立刻乖乖的躺在床上等我說書。《拉拉與我》系列是她們的第一套童書,也是我從小說、散文跨入
童書領域的開始。這是套德國兒童生活故事,當時一邊讀一邊以中文說給兩個女兒聽,看他們聽得興致盎然,也因此促成我將這系列童書翻譯出來的緣由,回頭看看
這系列書,竟已翻譯了十九冊,要感謝的是兩個女兒。
不知是否因這種「說書」的習慣,日後書竟成了我們親子的橋樑。每看完一本書,圍著書桌,兩個女兒會和我討論書中的角色。很多父母常抱怨孩子不讀書,通常我
會反問,是否有幫孩子從小佈置一個讀書的角落?在孩子學習的開始,對文字好奇與單純的喜愛時,是否有認真的為他們挑選過幾本好書,陪著他們一起進入書中的
世界?一本好書對人的影響是終生的,縱然有朝一日在人生路上跌得頭破血流、心灰意冷,也許書中的某句話會突然閃過,某個曾陪我們讀那本書的溫暖身影會忽然
浮現,讓我們在失落的剎那有個支撐的據點。
兩個女兒不但喜歡書,也喜歡書桌。早期居家空間小,書桌是我們的飯桌,飯桌也是書桌。這個既可吃飯又可看書的桌,還提供一個功能,就是
製造蛋糕心情。為了鼓勵她們說出心裡的話,找到未來的方向,我不知買了多少蛋糕,從學業到人際關係,從興趣到個人理想,一談就是一個「下午茶時間」。
這
時,我是她們的朋友,我看見了年輕的憧憬,聽見了年輕的夢想。姊姊感性,喜歡繪畫;妹妹理性,選擇法律。以前,姊姊笑妹妹讀不了幾本文學作品,妹妹笑姊姊
缺乏邏輯條理。長大後,姊姊愛上理性的空間設計,妹妹卻一頭鑽進影藝表演工作。為了尋找自己,姐妹倆在人生的十字路上,曾經徬徨、疑惑,她們面臨過許多麻
煩、也衍生出很多問題,但是這些成長的過程,有本身的內在價值和正面的意義。
對於孩子,我從不想教訓,父母不應該是塑造理想兒童典範的教官。記得老大國中時數學永遠考三、四十分,有一次考了五十分,我誇她:「你好棒!進步了十分!」她聽了很高興,我快樂一整天。其實,我在意的不是那十分的分數,而是她的歡欣。
至於走入表演工作的老二鈞甯,一開始我實在不知如何面對。直到有一天,她鄭重的對我說:「媽,我不在乎別人對藝人既定的刻板印象。但是,我在乎你,在乎你
對我的認定!」其實,她不知道,做母親的我,在默默觀察中,對她敬業的態度已由衷佩服。表演和千百種職業一樣,只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工作罷了,但是對工作認
真熱情,是年輕人在踏入社會時該有的態度。
記得兩個女兒小時候,常在比賽誰的愛比較多。
老大會攤開一雙小手說:「媽媽,我愛你有世界這麼大!」
老二搞不清世界有多大,就說:「反正我愛媽媽,就是比你說的還要大!」
接著,兩人迫不及待的問:「你的呢?媽媽?」
我摟著他們說:「我的愛很小很小,小得只要把你們抱在懷裡就很快樂了!」
現在,無論老大在外求學,或老二在外拍片,世界遠比她們想像的大。我只要她們給我一個mail或是一通電話,我就很滿足。
這滿足來自像情人般的愛戀,但比情人深,比情人寬,比情人自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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